第八章 看病

二爷掏出手绢，擦了一下眼睛，忽然咧嘴笑了，说：“大牛，你没拿本儿，二爷给你说的这些，你真的能记住？”

我赶紧笑着说：“能啊，二爷。我记性好着呢！您刚才说的那些事，我全都记下来了。我还想听您讲更多的故事呢！”

二爷说：“你看，二爷这人是不是跟个小娃一样，爱流眼泪啊！”

我说：“二爷，别说您了，就是我，听到你讲这些，也难过得想流泪。您跟三舅他们感情那么深，怎么会不难过呢！说起这个，我还觉得对不起您，让您又要回想当年那些伤心事。”

二爷说：“不怪你，不怪你，瓜娃，这怎么能怪你呢！是二爷自己愿意讲的，有些事情憋在心里时间长了啊，人就觉得胸口堵得慌，想要找个人说出来。你愿意听，二爷都要感谢你了。”

舅母在炕上抱着石头，就像哄婴儿一样，轻轻地摇着。看见三舅回来，她凶狠地瞪着三舅，说：“你到底在外边做了什么作孽的事儿！把你自个儿害了，还把娃害成啥样了！”

三舅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说：“我做什么了......我能做什么事儿啊，真是的，老太不是都说了么，这就不是那个东西弄的，娃是生病了。”

“生病了！你见谁生病是这个样子？又不吐又不烧的！”

三舅嗫嚅道：“不是生病，先生怎么会开药呢！你让娃先把药吃了，说不定就好了。”舅母呼哧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泪又流下来了。

舅婆把药煎好了，小心翼翼地端过来，边走边吹，舅母接过去，拿勺子舀着吹着。舅婆也上了炕，帮着把石头扶起来。石头的嘴闭着，留了一道细细的缝，舅母舀了一勺药，顺着缝慢慢地灌进去。舅婆把石头的上身抬起来些，说：“一回少灌些，慢慢来，小心把娃呛着了。”说着，不断给石头婆娑着胸口。还好，石头的嘴动了几下，药咽下去了。

我嘿嘿地笑了。

二爷说：“那咱们......继续说？”

我使劲儿点点头。

;

这下几个人简直高兴坏了，舅婆眉开眼笑地，说：“这先生就是神，娃闻着药味，就好多了，给娃慢慢再喂几口。”

喂了药，舅婆又赶紧跑去冲了个鸡蛋端来，帮着也给石头喂下去了。石头似乎是在做一个噩梦，心里很明白，就是醒不来。看着石头吃了点儿东西，一家人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那晚上，三舅跟舅母都没睡觉，陪着看石头。舅母抱着石头，一言不发，三舅坐在炕沿，觉得肚子里里似乎有一股闷气，憋得心里难受。他弓着腰，盯着地面发愣，也一言不发，两人就这样坐了一夜。

二爷叹了一口气，停下来，眼睛呆呆地望着地面。我不知道老人家在想什么，也不敢贸然打扰他。片刻，二爷说：“人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大人给娃的用心，确实这世间什么都比不上，为了娃，大人受再多的苦也不觉得。我三舅跟舅母在后来的日子里虽然再没提过石头，但是人看得出，他们都很难受。舅婆说有时候舅母看到村里人的娃从外边过去，就站在门口呆呆地看，那眼神，让人看着难受。三舅也一样，他是个粗人，虽然平时不说，但是也有他的心思。舅婆说，石头刚走的那一年，收麦天，三舅跟舅爷在场里打麦子，三舅忽然喊了一声‘石头，给大舀碗......’忽然就不说话了，站在那里发愣。他是想让石头给他舀碗水，以前他叫惯了。唉！”二爷叹了一口气，眼角湿润了。

我也有些难过，虽然我还没成家，没有孩子，没经历过二爷说的那些跟娃相处的事情，人的感情都是想通的，我能感受到他们当时有多难过。少年丧亲，中年丧偶，老年丧子，还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