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二娃家的丧事

他提着镰刀，挑着扁担，往东边坡地走去。到坡底下，天还很黑，他弯着腰，努力分辨着自家的地。昨天早晨舅爷起得早，跑到地里割麦，割了半天才发现跑到人家地里去了，他家的地还在上面，往上挪了，又割，到天麻麻亮，能看得见了，发现还没到自家地里，跟自家连畔的地，气得不行。

刚往前走了一截子，听见有人轻声咳嗽。三舅也没理会。忙天，都赶着割麦子，这个时候就在地里了，肯定又是谁昨晚熬夜了。

他猫着腰，一边看着地，一边注意着脚下，怕一脚踏空，跌到小河里去。

又听见了两个人说话，是两口子，听声音，是村里老八跟他媳妇。老八比三舅大一点，平常关系也挺好的。

只听见老八说：“二娃这段时间蔫了，你看以前，从去年到今年，他这娃张成啥了！一说话，你听那口气，都有些看不起人。”

二娃家的事情，在村民们的议论声中渐渐过去了。这件事让二娃很苦恼，新媳妇死在新婚当晚，这多不吉利！让别人说起来，还要说他的命硬，克媳妇，这让他以后还怎么找媳妇？而且花了那么多钱粮，现在全都扔水里了，连一点儿声音都没听到。

二舅也很苦恼，这段时间，村里居然有一种风声，说是他弄的法子，把二娃的媳妇给弄死了。有人说他能通鬼，想害谁就能害谁。现在有人见了三舅，说话都有些不自然了。

三舅不管这些，谁爱说啥就说啥，反正自己肚里没冷病，也不怕吃西瓜。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每天还是照样的干活，吃饭，睡觉。

麦子熟了，村里人开始忙起来了。

一年中，农民最忙的有两个时候，一个是收麦，一个是收秋。但是收麦更紧张一些。麦子跟苞谷豆子不一样，苞谷豆子熟了，尤其是苞谷，可以一天天的等，豆子也不怕风，在刮风的，豆角都不受多大影响。

“谁指望他能看得起呢！他看得起，咱们这样过日子，他看不起，咱还是这样过呢！他又不是保长，又不是当官的，他能把咱咋了！”老八媳妇说。

“都是乡里乡亲的，不要太欺人了。自认有几个臭钱，村了些粮食，就觉得自个儿比谁高多少！现在好了，遭报应了吧！我跟你说，咱们村很多人都看不惯二娃呢！他爸那个老东西也不是个好人，过去二娃没回来，在村里活得跟龟孙子一样，见不论谁都是笑，现在呢！你看他那样子，说话仰着头，高喉咙大嗓子的，说话就像在教训人。而且还成天板着脸，好像谁欠他钱似的。”

“你还别说人家，你要是有钱了，说不定还不如人家呢！人都是这样，看人家过得好，就眼红，心里就生气，看人家日子过滚坡了，就高兴了。”

“你还别说，现在他家出了这事，我还真就高兴了。”老八说。

可是麦子就不一样了，你下午看着麦子黄了，你没收，想着到明天早晨再去，反正迟个一半天的，都不是多大的事儿。一旦晚上刮风了，还很大，这下就糟糕了，麦粒最不受风，见风就落，到明天早晨你再去看，麦子还好端端的长在地里，可是麦穗儿不如昨天结实了，多半都成了空的。运气不好吧，半年的辛苦白费了，而且到了秋季，地里全是麦芽，你就得跟卖到地里一样，成天蹴在地里，一根根地拔。

一到收麦时节，人人都跟打仗一样，起早贪黑的干活，紧张得不得了。只要天气好，有人甚至晚上不回家，在地里割一阵子，躺在麦秸上打个盹，起来继续割，一天当两天用。一个忙天下来，每个人都跟褪了层皮似的。

三舅家过去最红火的时候，种了好多地，因为这里人稀地广，种地不用量，看上哪里了，只管开荒就是了，所以也不知道到底种了多少亩。后来骡子没了，忙不过来了，把几片地给了二娃家，还有几片地，给了村里能种得过来的人家。就这，现在剩的这些也够一家三个人忙活的了。

这天早晨，天还黑呼呼的，三舅就起来下地了。舅婆跟舅爷年纪大了，家里自出了这么多事以来，两个人看起来一下子都衰老了，舅婆的头发全都白了，舅爷的腰也塌下来了。有时候看见他驼着背走路，三舅心里就很难过。可是他能怎么办？安慰的话他不会说，也不想说，因为说了就会勾起大家的伤心事，三舅也不愿意回忆，每天他尽量只低头干活，忙眼前的事儿，累了乏了，困得不行了，睡过去什么就都不知道了。

他愿意多干活，让舅婆舅爷尽量少干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