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乌鸦,山羊,黑玫瑰

死么？——她早就知道了。这不是什么惊悚的推测。只不过，这素不相识的老婆子是如何得知的？哦，是了，整个巴黎都在起事，我又是往街垒去，她当然推断我会死了，这有什么了不起了？哦，原来是个算命的。这种算命婆子我见多了，说话阴阳怪气儿的，故作神秘。

她回过头，连嘲带讽:“婆婆，您在变戏法么？说实话，算命蛮厉害的，很赚钱。我想学学。”

“你今晚会死的，孩子。”老婆子又说，盯着姑娘的眼睛。

“那就借您吉言——但愿喽。”艾潘尼说，笑得骄傲，朗然。

“你大概还不太了解死亡，不如让我带你去个地方吧。”老太婆说，笑着。

“女人真是麻烦。”艾潘妮走在路上，嘴里不住嘀咕。穿过普吕梅街，抄近道往麻长街赶去，一开始她还碰到一撮一撮聚在那里窃窃私语的人们，还看到有开张到半夜的店铺。但是越靠近麻厂街，越是一片悚人的死寂。路上再也没有一个行人，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煤气路灯无精打采地亮着，发出混沌的黄光，冷淡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的糊味儿，淅沥的小雨落下来，女扮男装的姑娘却越走越轻快，（用她的行话——“颠儿哒”“颠儿哒”）光着的脚丫踩在湿凉的铺路石砖上，她仰着头，黑漆漆的眼睛闪耀着幸福和青春的光辉。现在，毫无疑问，她生命中所有的希冀，光芒，吸引力全都凝聚在那让巴黎市民们谈虎色变的麻厂街的街垒上——那既定的坟，染血的死地——小亲人，爱情，牵挂，友谊，以及她心灵中那些朴素的初萌的热情和真理——都在那里。

她“颠儿”到菜市场街的路口时，瞥见阴仄的街角里蹲着个黑黢黢的老婆子，老婆子身边还有一团白东西，动着。出于好奇，她跑过去瞅了一眼，白东西是一只美丽温顺的山羊，乖巧地站在老婆子身边。她看到在山羊的头上，墙壁上挂着一块儿崭新的牌子，写着“菜市场大街19号。”

出于快乐——（“本姑娘今天就是心情好”）和慷慨（反正我也要死了留着钱也没什么用）。艾潘尼把浑身上下的兜子掏了个遍，总共还有五个法郎零两个苏的钱，她把它们叮叮当当地塞在老婆子手里，喜气洋洋地说:“革命万岁！婆婆！哈哈！”她模仿着安灼拉那样正气凛然地拍拍老婆子的肩膀，一本正经:“要为自己争取权利！公民！”又拍拍山羊:“一起为法兰西的自由战斗吧！竖起你的羊角去战斗！公民！”老婆子和山羊讶异地瞪视些这个疯疯癫癫的“野小子”。

“我走了，公民们！阿库拉斯先生赶时间！赶时间！”艾潘尼撒丫子要跑。

可是老婆子枯黑的两手抓住姑娘脏兮兮的裤脚:“等一等啊，丫头。”

“我可没那闲功夫。婆婆，您自己玩儿吧。您再这样我可骂人啦，我警告你哦，我脾气不好哒！妈妈！我不打女人的！妈妈！赶快松开我！快点儿！”艾潘尼说，使劲儿甩开老太婆的手，气呼呼的。见鬼，哪儿来这么个神神叨叨的老婆子，耽误事儿，还怪吓人，姑娘嘟囔着，自顾自地朝大道上跑去。

“怎么？”艾潘尼回过头，有点儿为难:“我真赶时间哪，婆婆！而且，怎么你也看出来我是个丫头？”——她气鼓鼓的。同时，听到麻厂街那边传来阵阵枪声，打起来了，怎么少得了我呢？该死的！快放开我！

“不要着急，我让时间停一下就是了。”老婆子仰起头，瞅着艾潘尼，笑着。

“您真会开玩笑，婆婆。”艾潘尼挣开老太婆，心想，我可没时间同这种神魂颠倒的老太婆胡缠。

“你今晚会死。”老婆子说。

艾潘尼怔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