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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最般配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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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嫌弃你。”冉阿让说,笑着:“你太难缠了。总不叫人省心。”

“我不是说这个。”姑娘悠荡的腿停下去,好像所有的快乐也跟着停下去,她说:“我不是说这个——你听。”她趴在他肩上,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他们的头靠在一起,他能感受到右脸上一抹湿凉——她流泪了。她说,非常低,非常难过:“听我这幅该死的嗓子吧。”她明明笑了一声,他却感到心如刀割。

他停下来,把她放下。他们站在一起。扮成学徒的姑娘垂着头,又失落又委屈。秋风萧瑟,夜凉如水,一盏煤气路灯发出昏黄而柔软的光芒,他捧起她的脸,她挣了一下,恨恨地挣出他的手掌,把头扭到一边。他又追着她的小脸儿,去逗她——像她从前逗他一样。

“瞧你,”他说:“就为这点儿事儿难受啊?”

转了一个大大的圈,冉阿让,做过苦役犯,做过工人,做过富翁和市长,做过逃亡的死囚,做过“吃年息的”和父亲,现在,五十二岁,千金散尽,他重新回到起点,在从前自己接济过的一些工人朋友的帮助下,他自己也成为一名工人。这是为了艾潘尼。像他说的,他总得养活她。她想要为他分担一些,偷偷地打扮成男孩子,回到天桥底下变戏法去,可是不过维持了几天就被他揭穿了,他蛮横得把她揪回来,不准她再去那鱼龙混杂的地方。

“过去八年我不在你身边也就算了,我没法儿管你,现在,你得听我的。”冉阿让气鼓鼓地嚷嚷,一点儿不给艾潘尼反驳地机会。姑娘坐在那儿,嘟着嘴,快乐地晃荡着双腿,她很明白,他说的“没法儿管你”,这个生硬霸道的动词的真实意义是“疼爱”。那么好吧,她没有法子。她不再去天桥底下。

他怕她又不安分,惹是生非,就干脆把她带在身边。这以后,在梅恩便门的雕刻车间里,新来的粗胚工人“割风”师傅带了个俊俏,聪明的小学徒。大家都喜欢这对小师徒。师傅呢,手艺精湛,温厚,宽容,和蔼可亲,来得虽晚,话也不多,却很快成了大家的主心骨儿。徒弟呢,带着个小鸭舌帽,瘦得叫人疼惜,却机灵,顽皮,是大家的开心果儿。艾潘尼用了她弟弟的名字,大家都叫她“加夫罗契”,这也是一种纪念。

她女扮男装扮了八年,手到擒来,加上那副比男性还粗哑的嗓音,大家于是从不怀疑什么。简单的说,在雕刻工厂,冉阿让与艾潘尼过得非常幸福。他们每天在金属的碎末儿,迸溅的火光,松软,幽香的木屑里工作,忙碌,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趁着对方专注干活儿的时候轻轻地朝爱人身上凝望一眼,他和她都感到充实,快乐,甜美。

对于冉阿让来说,在这里工作更具有非凡的意义。他带着柯赛特,深居简出了八年,这也是几乎养尊处优的八年。八年来,除了从图散那里抢来一些零碎的家务,他没怎么干过活儿。优越的生活会磨钝人的热情和意志,让你越发沉迷,昏聩,越来越接近衰老和熄灭。然而现在,重新开始工作,重新开启自己的人生,冉阿让感到自己的浑身上下——肩背,胸膛,手臂,双腿都充满青年人似的希望和力量。他好像重生了。更加难以让人相信他已经五十二岁了。

这一天晚上,割风师傅和他的小学徒下了工。小学徒又耍赖,走到一半儿就嚷嚷着太累了,要背。割风师傅就只好弓下身子让小学徒爬上他的背。

可是他的小学徒不安分,一只纤细漂亮的小手儿黏在他脖子上,好玩儿似的去抓他的喉结。

“啊,它会动。”小学徒说:“好像你喉咙里藏了一个小虫子。”

割风师傅气恨恨地握着姑娘的手,把它甩到后面去:“外胡说就扔了你!”他这么说,却忍不住发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现在,这个一向悲苦沉痛的男人常常这样傻笑,仿佛上帝把五十年来亏欠他的幸福全一次性地还给他了。他还有些吃不消——他从不是贪心的人,常常容易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吓坏。总觉得自己不配享用似的。

“老瘸子。”艾潘尼在冉阿让后背上悠荡着她的小腿儿:“你嫌弃我么?”——还仿佛很轻快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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