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反应慢的让叔

他要说什么呢，他一时也不知道。搜肠刮肚，双手紧张地抓着衣角（老天爷，只有小艾能让我们让叔紧张到这种地步），难为情地笑着，半天才说:“艾潘尼……”

艾潘尼抬起头，一个月不见，他现在终于得以重新好好地端详她。她瘦得厉害，从前那嘟着的可爱的粉红的小脸蛋儿现在仿佛都塌下去了，显得那大眼睛更大和易碎了.这全是为着他，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一个月里，她一定吓坏了，天知道，要不是沙威和公白飞他们拦着她，这丫头为了救他又会干出什么来。傻姑娘。为了他——她总是这样为了他。他感到幸福么？不，他感到自己的无能。

她说，并不比她的老瘸子自然多少，她笑着，却是非常节制，几乎非常礼貌的那种笑容——我们知道，艾潘尼一旦变得礼貌，准不是好事儿。

她说，看着他:“嗯，恭喜你啊……”（艾潘尼这种说法通常是讽刺的口气，您能想象的。）

她又忽然抬起头，摆手说:“啊，我不是别的意思，”她怕他误解似的赶紧说:“我就是——真的，你终于获得了清白，我为你高兴。真的。”她笑着，很牵强。

冉阿让被群众和他们那忽然汹涌起来的热情和敬意围得水泄不通。

老天爷，他从没这么不自在过。他比当年被抓住偷了主教大人的银器又被主教大人宽宥之后更迫切地想去钻进一条地缝儿。

现在，终于被赦免了，所有的罪名在转瞬间消除，重获了自由，清白，尊严，荣耀——他再也不是一个见不得人的死刑犯，他甚至光明正大地重新成为众人仰慕的市长。他应当欣喜若狂——可是，他非常平静，甚至有点儿错愕和没来由的悲伤。被国王和法律赦免，这没什么了不起，在这之前，当他重新与那姑娘相逢，当他获得了她的爱，也终于允许了自己去爱，他就已经被上帝赦免了。今天在法庭上所获得的解放，只是使他在生活的某些方面方便一点儿罢了。

他想到艾潘尼——他不用刻意的去想到她，她这样巨大，时时刻刻都占据着他全部的内心。休庭的时候她对他说，她会等着他。他这时朝法庭的大门那儿看，寻找她的身影——他的目光难以形容，又急切，又畏缩，又欢喜，又疼痛，又热烈，又破碎。

他看见她站在法庭门外的走廊里，朝着自己望着，他看见她了，她的眼睛却避开了他，紧接着整个人都向后又退却了，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狼狈地逃掉。

“我知道，我明白。”他说，也垂下头去，也笑，很牵强。

什么东西隔在他俩之间，他难受极了——他们现在简直像一对交情浅淡的朋友，还需要客套似的。

他现在应该怎么办？在他被抓进去的那天，他们已经完成了婚礼，是的，虽然是非常简单的婚礼，她也是属于他的了，她是他的妻子了。他理所应当地该去拉住她，他们一起回家。何况，他现在已经恢复了名誉，恢复了市长的职位，他可以给她更好的生活。让心爱的姑娘可以幸福，可以做年轻又淘气的市长夫人，如果让叔也能有虚荣心，这就是他全部的虚荣心了。是的，不论出于什么，他都应该去拉住她的手，再也不放开。

可是，他僵在原地。他不会动，他伸不出他的手，他没办法去挽留，仿佛，忽然之间，对于她，他被剥夺了所有的权利。

是的，当八年前的真相在法庭上被不留情面地拆穿，当她那所有默默的近乎惨烈的牺牲，那少女的纯洁而痴绝的爱情都当着他和众人的面毫不保留地表达了。隔阂和误解消失了，然而，相应的，那忽然鲜明，浓重起来的，使人一时难以承受的爱重新变成一种庞大，粘稠的“情怯”，横亘在两个人之间，使他们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自然，愉快，毫无压力地在一起。

这看上去并不严重，大概他们只是需要一点儿时间去消解这种“情怯”。可谁知道呢？如果把握不好，说不定也会造成错过，终身遗憾什么的，毕竟，要知道，我们的男主人公一向是这样笨拙，迟钝，怯懦（仅限于个人情感上的怯懦），傻得离谱的老男人。

冉阿让走到外面（算是“追出去”）。正是下午，他在监狱里被扣留了一个月，站在散淡，稀薄的阳光下，已经入冬了。天气骤然阴寒起来，冷风猎猎，吹卷他的衣襟。他不禁有些哆嗦。他身上穿的，还是一个月前刚被抓进去时那一身浅蓝的工装，连着在监狱里呆了一个月，早就肮脏不堪，卷得皱巴巴的。他现在傻傻地站在太阳底下，就像一个非常无辜的小脏孩儿。

她呢？

艾潘尼站在他对面，他们离得很近，又仿佛离得很远。他看见她低着头，冷风吹着她长长的白格子的棉布裙和那白格子的斜挎的小布包，她美丽的长发被吹得乱糟糟的，使俏丽，安静的姑娘更美得楚楚动人。艾潘尼若是这样乖巧，一准儿不是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