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唯看寸丝对琴弦,浮尽沧桑了知心(中)
柳枫一面在亭里踱步,一面尽兴续道:“我的祖父曾经是个英雄,是个人人称羡,骁勇善战的奇人,却因为女人,骄纵自满,因为错信亲人,被劫了江山,夺了性命,是以先母常道,我要吸取教训。故这么久以来,我不立家室,处处小心——”话到这里,突地止口不言,转望天绍青。
这目光投射,满含深意,立时让天绍青心头一怔,不知是否自个儿多心,柳枫似乎话有所指,倘然没有猜错,是暗示自己的存在么?
那他是在提醒她,还是在警示他自个儿?
气氛刹那僵持,为了摈弃不快,天绍青赶忙一指旁边的菜食,笑着道:“你一定饿了吧?来到这里,一直都吃野果充饥,早上我经过厨房,发现锅灶虽然破旧了些,将就着也还能用,便去外面摘了些野菜,随便做的,你尝尝?”
柳枫经她提及外面,脑海里又浮出潭里那一幕,顿时面皮微红,大为尴尬,望了望天绍青,匆匆挤了个笑容,就坐下夹了菜,浅尝入口。
她颔首低眉,拾起了一张,发现上述词句颇有离愁之意,大都是古人潜造,便念出来道:“聚散竟无形,回肠自结成。古今留不得,离别又潜生……”
看到词意,她不由愣了一下,才又带着满心疑惑道:“涧草短短青,山月朗朗明。此夜目不掩,屋头乌啼声……”
又看到下一句词句,她凝聚起十二分心神,道:“到来难遣去难留,著骨黏心万事休。潘岳愁丝生鬓里,婕妤悲色上眉头。长途诗尽空骑马,远雁声初独倚楼。更有相思不相见,酒醒灯背月如钩。”
这回她一眼看中流畅的字体,忍不住赞道:“果然好字!”艳笑了两声,再一细看,诗中还是满布忧愁离别,更掩藏着无穷的思念,想及自己与他目今孤男寡女共处一宅,有几分脸红心跳,微微蹙眉道:“你有心事?”
柳枫闻言放下笔,与她对视片刻,忽然站了起来,经过这半天工夫,也已恢复平静,方才潭边的尴尬,去的悄然无踪,所以天绍青很快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天绍青见他吃了下去,忙问:“怎么样?”
柳枫似心不在焉,怔愣地盯着菜,生出恍惚之情,被天绍青问及,才悠然地点头微笑,表示自己很满意。
天绍青也便在旁边坐下,拿过箸子吃了几口,轻叹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安然脱身?这里啊……好是好,就是没有吃的,光吃这些没有调味的菜啊,不知道能撑几天?”
柳枫双目微抬,凝神注视天绍青,正见到她低头呆想,一脸愁容,他饶有意味地笑了一笑,却没说话。
这样的气氛,含蓄而优雅,充满了幻想和美丽,也许对他是最好的。
但柳枫究竟是否波澜无惊,就不好预测了。
只见他拉出早先写好的那份《春秋》,缓缓道:“四岁的时候,我就背《春秋》,先母每见及此,就会很高兴,因为我终于是个像样的李家人了。”
他略顿片刻,嘴角浮有讽意,自我诉说道:“我李家的人都要会《春秋》,祖父会,先父也会,祖父喜欢音律,先父也喜欢,所以我要学曲谱,弹琴给先母听,当她神智不清时,一听琴声,就乖乖的睡觉,也会忘记烦恼,拍手而笑。”
他也自嘲一笑,接着道:“先母常道,身为皇家子孙,生在大唐李家,兵法要学,治国要学,韬略要学,要看尽万卷书,成大器,不然对不起李氏先祖。我李枫武功要学,爹的剑法要学,不学就报不了仇,报不了仇……就如先母所言那般,不配当李家子孙,所有的都掌握纯熟了,我就要学着复唐,继承祖先大业,誓要天下一统。”
天绍青被他的语气震住,突然觉得气氛无比压抑,他似在表明立场一样,言辞锵锵,自己完全插不上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