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英雄血 五 ——Bring them home

他再说不出话。

“你妈妈还好么？”冉阿让看着公白飞，竭力不让自己流泪，竭力，竭力，但是，泪水还是从眼角滑落，他转开视线，用力地拼命眨眼，希望可以把情绪和热泪平复下去。但是他的胸膛里早已给撕开，炽烈的火焰吞噬着他的精神。他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往下沉，沉，沉到鲜血浸染的石砖上，沉到地底，沉到痛苦和希冀的深处。

他说:“她冬日里还咳嗽得厉害么？”他说，又流泪，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喉结动了动，艰难地吞下酸涩和痛楚:“她无名指的关节还会疼得厉害么？哦，那是年轻时落下的毛病，她那时总给人家在冷水里洗衣服。”

“您！”公白飞扑到冉阿让脚边，跪下，他抱住他，两个男人都哭。他嘴里稀里糊涂地叫着:“哦，是您，舅舅，是您。”他从舅舅怀里仰起头，拼命吻着亲人的脸，他们的泪混在一起。

“都是我不好。”冉阿让搂住公白飞，双手抚在他的肩背上:“都是我不好。”他说，一会儿哭着，一会儿又笑，一会儿笑着，一会儿又哭:“我不好……我是没用的弟弟，我是没用的舅舅……我让你们吃苦了……”

经过博须埃挤眉弄眼地多番示意，公白飞终于放下手头儿的病患和绷带走过来，他有点儿奇怪似的看着冉阿让，有点儿被这位深沉，令人信服的长者望着自己的那种难以言说的浓情的眼神吓着了。

“您……先生……您没事吧？”公白飞弯下腰，笑着，像是不安，皱着眉头，抓抓头发:“您怎么这样盯着我看呢？”

“坐下，孩子，坐下。”冉阿让说，他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全身都在发抖。他感到无上的幸福和最严重的噩运同时降临在他头顶。他没法儿控制自己，他没法儿让自己镇定。他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出去抚摸着青年的脸，他看着他，眼睛里燃烧着深埋了三十几年的对亲人们泣血一般的惦念和疼惜。

“您……”公白飞低下头，他是个羞涩的年轻人，这个忽然出现在街垒的奇怪的英雄，他让他手足无措:“您认识我么？咱们……从前见过面么？”

“看啊，他们叫你什么？公白飞么？哦，不错的名字。”冉阿让笑着，火炬的红光映照着公白飞那坚毅而英俊的面庞，他看着他，不断抚摸他的额头，眉毛，眼睛，他的心从未这样快慰，仿佛老天把亏欠他的在一夕之间都还给他了。

“不，舅舅，您没有权利这样说。您是最好的父亲。”公白飞抬起头，擦掉了脸上的泪水，他有些尴尬。他有许多年没这样激动和失态过了，街垒里的战友们都凑过来笑着看着他俩。在赴死之前可以和失散半生的亲人团聚。这不知是幸福还是不幸。

他竭力地咬住嘴唇，像是在克制一个微笑，也像在克制一场痛哭。他那沉寂而深郁的双眼闪着一种怪异的，仿佛在努力绽放又在不断向内销遁，敛逝的光辉。那是经历了漫长岁月残忍销磨和煅烧的，已经融进时光，苦难和血液深处的亲情。

三十年的分离以后，他的表达又热烈又静切。他握住青年的手:“你长大了，瞧啊，”他轻轻地，欣慰而慈爱地说:“我的孩子，你长成多么好的年轻人！”他看着公白飞的眼睛，淡淡地，呼唤了一声:“阿克塞尔……”

“您！”公白飞“嗖”地站起来。

“阿克塞尔”这个名字使沉静，稳重的革命向导热血沸腾。他站在那儿，胸口起伏，他的双眼燃着一团烈火和柔情。

“您！”他说:“只有我妈妈才——才这样叫我——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