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论不科学的三角恋

沙威的手攥紧，仿佛在克制（克制什么呢？克制暴风似的爱情，让他颤抖的冲动。）

“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情。”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他的精神已经全副地在这个女人的微笑和啜泣之下缴械，坍塌，只剩外面一条硬壳子在撑。他竭力使自己听上去，看上去仍旧像人们心目中的沙威警长那样漠然，冷硬。

他说，从她跟前往后退了两步，退到他的办公桌后面（GOD,男人，你在怕什么啊，GOD,你这八年到底是咋活下来的），他僵硬地站在那儿，简直像个面对长官视察的新兵，他说，嘴角忽然现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芳汀，我的女佣，我每月给你多少薪水？”

“十个拿破仑。”芳汀说，也笑了一下。

“那你知道我每月从警署领多少薪水？”沙威又问。

一只洁白，秀丽的手张开，掌心里放着那淘气的（比主人还心急，但是比主人勇敢可爱多了的）扣子。女人笑着，望着沙威:“我昨晚就来了，你不在。我等到现在，你终于回来了。”

这是芳汀。

沙威抬起头，看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也让我们趁这机会好好看一看八年未见的亲爱的芳汀。

八年的时间并没有在这善良，单纯的姑娘和母亲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她还是老样子，仍是瘦削（由于思念和一点儿使她琢磨不透的爱情），有些没来由地脸红（寒热症的一点儿遗留和天然的害羞）金黄的秀发，洁白的肌肤，含着些童真的快乐和忧郁的眼睛。那纤细，浓密的睫毛弯弯地，微微颤动，引人幻想，惹人怜爱。如果一定有什么不同，她安然，宁静，许多轻盈的少女的美丽随着时光沉淀成智慧和端庄。

“你来的倒好。我正有事对你说。”沙威舒了口气，她来了，正好。省得我再回去找她。找到她女儿和那个混蛋可，我死之前，总得告诉她，这么重要的事，瞧吧，这蠢女人非乐疯不可。找到女儿了嘛！尤其是，找到了他（八年了，警长先生居然一点长进也没有，还在吃干醋……）

“十个拿破仑。”芳汀说，终于“噗嗤”笑出了声。

“原来你知道。”沙威说，看着芳汀，像是一个不怎么高明的魔术师被观众看破秘密时的那种尴尬。他有些自嘲似的说:“看来只有我傻。”

“是的，”芳汀抬起头，含着一种几乎疼惜的眼神看着沙威，很慢的，很甜美地说:“你是最傻的，最傻的。”

“既然这样，仿佛也没什么别的要交代给你了。我就是那点儿钱，都在你那儿了。”沙威在椅子里坐下，垂下头，一只手无聊似的摆弄着抽屉上的锁头，有点儿醋意似的说:“我可不像那些暴发户什么的。”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芳汀走过去，隔着一张办公桌，疑惑不安地看着沙威。

“你怎么了？”芳汀上前一步，拉住沙威的手臂，然而她的手，只是虚握着他那沉重，冰凉的制服袖口。

八年了，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什么也没发生——然而，也什么都发生了。我是说，爱情。从未出口，然而在各自心中根深蒂固下来的爱情。所以，八年以后，芳汀对沙威的称呼完全变成“你”，不叫他“警长先生”不叫他“沙威先生”也不叫“臭警，察”——就只是“你”，无须礼貌的亲近，直达心灵深处的探问。

她簇着眉头，很担忧又含着点儿责怪似的看着他:“我看出来了，你不对劲儿。”她对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受伤了么？听赫尔多说你去街垒了。太可怕了。枪炮响了两天。（因为担心你）我心惊肉跳。”

她又忍不住往前进了一步，从他的袖口，到他垂下去的手。她暖融融的芳香的手心儿贴在他那粗糙，冰冷的手背上，不敢去握，两只手就这样若即若离地靠着，僵持着。

她又说:“你受伤了么？”——她说得很慢，声音也非常低，几乎听不见，然而微弱，哀切，几乎像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