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错的是,时间

“是么？”冉阿让伸出手，想要拉住女儿，抱一抱她，但是他的手臂终于还是又撂下去。或许只是手上粘了土的原因。想说的，却没什么好说，只有说:“什么时候（结婚）？定下了么？”

他垂手站在那儿，感到一种无力。他没法儿好好地做个父亲，他无权参与，更无法干涉她的选择。少女错误的“爱情”使他们的关系非常尴尬。她使他只有不断后退。

“是的，定下了。很快了。”她说:“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东西。”她看到他的痛苦，也心疼他的痛苦，但正因这痛苦使她感到一种诡异的欣慰和期望，她扬着骄傲的金黄色脑袋，非常愉快，非常愉快地去加深他的痛苦:“马车就等在外面，我拿了东西就走！”

冉阿让闭了一下眼睛，好像也闭合了一次整个世界。他听见自己慢慢地说:“好……好……”

他的双手在灰色的工作装上擦了两把，渐渐地使自己从一阵阵锥心和眩晕中恢复过来。他问:“马吕斯怎么样了？”

这天上午，柯赛特由图散陪着回到家里的时候，冉阿让正在花园里修剪树枝。隔着花园的栅栏，她看见她的父亲在那里弯着腰干活儿，他那样专注，沉静，几乎没有察觉有人过来，阳光温暖，金黄的，柔软的，沐浴着这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男人。

她站在那儿看他，有些发愣，忽然有点儿认不出他了似的。

他是父亲，是她十六年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乎唯一的人，是让她这株柔弱又美丽的葡萄藤感到信任和无限幸福，以为可以攀附一生的大树。

她看着他，忽然发现，他原本就不属于她，她只是他路过檬菲楣的小村庄，路过一潭苦难和不公的时候，发起一腔同情，顺手捡起来的小孩子罢了。

艾潘尼姐姐才是他的起点——希望和光明的起点，也将是他的终点。他们有过的过去，他们一起走过的路，共同经历的快乐，幸福和痛苦，她都一无所知。

她说，非常不高兴他问到她的未婚夫:“他很好。他可以下地走路了。”

“嗯……那很好……嗯……”他说，双手又在工作装上擦。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灰土可以的擦了。

但是他没办法空着手，什么也不做，做点儿什么至少让他能够镇定一些。

“我去我的房间。”她说着，往别墅里跑进去，丢下他一个人站在那儿。

对于冉阿让来说，柯赛特和艾潘尼有本质上的不同，柯赛特只是孩子，他无限地宠爱她，宽容她，呵护她——却与她不平等，正是不平等才宽容。但是艾潘尼却不是，艾潘尼遇见冉阿让的时候虽然年纪也小，可是她成熟，狡黠，非常坚定，有好多鬼点子，几乎是半个大人，恰恰是她那几分稚气几分狡猾几分倔强感染着那个总是寒苦，悲凉，死气沉沉的男人。艾潘尼对冉阿让的影响其实无法估量。在他和她的关系中，不仅仅是平等，许多时候，她高于他，主导他，不论她是否在他身边——这是爱情。因此，奇怪的地方在这里，德衲第夫妇的卑劣和罪恶流淌到他们子女的血脉里非常神奇地化作上帝的恩赐——骄傲，乐观，一往无前，干净利落的坚韧，以及有点儿坏坏的勇敢。

柯赛特推开花园的木门，父亲听见声音，转过身，看见他的女儿正站在那儿，看着自己。

“啊！你——”冉阿让慌慌张张地把修剪树枝的大剪刀放在一边，双手沾满绿草，树叶和泥土的清香——“啊……柯赛特，你回来了么！

”

“爸爸。”柯赛特说:“我回来拿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