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女儿说服父亲

“什么救命……”老男人不好意思起来，他总是这样的，被别人感激好像比被别人污蔑还让他不自在。他结结巴巴，含含混混地说:“那都没什么，您（他还对马吕斯称“您”）太夸张了……主要是，马吕斯，你（这时候才变成了“你”），你真的想通了么？上帝保佑，你真的不再误解柯赛特了？您（又变成了“您”）原谅我了？——您不原谅也没有关系，你不要误解柯赛特就好……”他把这些一股脑说完，心里又高兴又别扭。高兴的是马吕斯终于不再误解他们父女的关系，别扭的是，他觉得自己乱七八糟，狼狈不堪，越来越不安详了。

“您说什么呀，先生，是我请求您的原谅才对。”马吕斯说，他现在真心地有一点儿被这位父亲的宽容和善良折服了。

“是啊，爸爸！您不要再说那些伤我心的话了！即使您想要和艾潘尼姐姐在一起，不愿意和我们同住都没关系，可是，您不要再这样凭空消失，您要让我知道您的住址，知道您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健康，快乐，要让我随时可以见到您，爸爸，爸爸，您不能再这样残忍地对我了！”柯赛特说，泪眼濛濛，红彤彤的脸蛋儿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儿，她可怜巴巴，委屈极了。

“好，好。我会的。我会的。”冉阿让轻柔地抚摸着爱女的脸庞，为她把泪水擦掉:“你们这两个傻孩子，我呀，我不再这样了。如果，如果你们允许，”他格外的用询问乃至哀求的眼神看了看马吕斯:“如果不会给你们带来不好的影响（我终究是个在逃的死囚啊），我也愿意时不时地去看看你们，是啊，我这孤老头子怎么能不想念我的女儿呢？”他苦涩地笑着。

“柯赛特！”冉阿让惊喜交集，想到自己在婚礼那天对马吕斯许下的承诺，又不由得心有嫌忌，一面疼爱地望着女儿，一面握住她柔弱的肩膀，自己却向后退避。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你这孩子……你怎么……你怎么……”

“这话要我问您才对！”柯赛特抓住父亲的手，不住地流眼泪，又嗔怨，又委屈:“爸爸！您怎么离开我了？”她看着他穿着一身朴素敝旧的工作服，在这狭窄，肮脏，充满铁锈和木屑的车间里干活儿，脸上都是灰尘，手上都是伤痕和硬邦邦的老茧，她心疼极了:“您干嘛沦落到这里！我们明明收拾了那样漂亮的房间请您去住的！爸爸！您干嘛这样伤我的心！”

“我……”冉阿让不知怎么说，她只是女儿，一个最纯真无暇的少女。他那么沉重的记忆，那所有的苦衷，他都无法对她开口。他能说什么呢，他不想让自己那苦痛，悲惨，寒凉，屈辱的过去污染了她这样纯洁美好的生命和未来。况且，马吕斯也在这里，他看见他，以为是柯赛特纠缠着马吕斯，马吕斯才不得不带她过来的，他害怕马吕斯不高兴，在中间受委屈的还是女儿。他就只有竭力地冷漠，将女儿推开，垂下头继续去干活儿:“我总有我的日子要过，你回去吧，彭梅须男爵夫人，我只是你的监护人，现在你成家立业，我们也不必再见面了。”

他这么说，如果放在昨天，说这些话全是迫不得已，是当着马吕斯的面忍痛去和亲爱的女儿撇清关系，为了女儿的清白，为了干脆长痛不如短痛地，叫那傻丫头死了心。可是现在他这么说，除了上面这些迫不得已，也有一种情不自禁的怄气的成分——

这全是由于他刚刚在梅恩便门的麦田旁拒绝了艾潘尼。他生自己的气，恨自己的老迈，恨自己的自卑和执拗，恨自己的“不配”，确切的说，他恨的是自己认为（重在“认为”）自己不配。是啊，我就是个多余的孤老头子罢了，你们都走吧，都离开我吧，都去找你们的漂亮小伙子吧，你们去年轻吧，去快乐去幸福去甜蜜去山盟海誓死去活来吧，我自己去老，去死，去腐烂，去永远消失，去永远被忘记。

我们无法责怪让叔，他太可怜了。他本来可以好好的，安详地度过五十岁。可是偏偏有个艾潘尼，把他原本静谧，祥和，天堂般金色的升华的“晚年”时光搅了个天塌地陷，人仰马翻。简单的说，心灵上的青春期和生理上的更年期稀里糊涂撞在了一起。这都是鬼精灵的艾潘尼的罪过。

“哦，爸爸，您怎么能这么说！”

柯赛特彻底地伤了心，双手触电似的松开了父亲的手，他这样冷漠，生硬，她简直不认识他了。可怜的姑娘几乎站不住，幸好有丈夫在后面搀扶住她。冉阿让看着女儿这样难过，心里一下刀割似的，后悔。我怎么能这样伤害我的女儿——可是，不这样我又有什么办法？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马吕斯把柯赛特安顿在一旁坐下。当着许多错愕的工友们的面，那个不久以前还误解他，嫌恶他，恶狠狠地警告他“再也别来骚扰我妻子”的年轻人竟然对着他跪下了。

“马吕斯——您——”冉阿让“腾”的站起来。可是马吕斯仍不肯起来。他垂着头，拉着冉阿让的手说:“原谅我这心胸狭隘，没有良心的傻瓜吧！先生！”他说:“我都知道了，都是我误会了您，而且，是您救了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