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如果眼睛会说话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艾潘妮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她仰起脸来，含着稚气的怨恨和深入骨髓的爱情，隔着一张餐桌，一盘烤鸡，八年的漫漠光阴，痛如裂心的曾经的爱，疼惜，依恋，误解，恨，两千九百多个夜晚从未间断过的热烈思念，

她凝望着他。冷硬锋利的眼神渐渐潮润成又苦涩又绵软，坚如磐石又一败涂地的爱。

“我明天再来。”

她不能再与他对视下去，她狼狈而逃。

上帝啊，她在这里简直一分钟也待不下去，她觉得全世界的丑陋和不幸都汇集在她身上了。在爱人面前的自卑毫无疑问是最致命最揪心的。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冉阿让坐在艾潘妮对面，看着这个男孩儿这样腼腆，羞涩，他感到有些心疼和失落，这八年来，他自己过得这样幸福，却是如此自私的幸福，他给了珂赛特一切，使她从最不幸的苦孩子变成不可一世地公主。可是看到这贫困而自尊的阿库拉斯，他忽然觉得，如果养育珂赛特也算行善，那简直是最微不足道的行善，因为这个世界还有多少像阿库拉斯一样可怜的孩子，可爱的孩子——他对他们的苦难一无所知，袖手旁观。他感到喉咙发酸。

他插起一块儿鸡肉递到艾潘妮面前，竭尽他所有的爱和同情，暖融融地微笑着，低下头，逗着玩儿似的对她说:“给，小王子。你是干活儿的没错，不过，我的小跑腿儿，小跟班儿和亲爱的小打杂儿，吃饱了再干活儿吧。”

艾潘妮抬起头，她忍住眼里酸胀的热泪，她没敢看她的糟老头儿的脸，如果她看到他那致命的笑容，她会失控的。她看着他递到她嘴边的鸡肉。她的嘴唇哆嗦，她感到感动，又因为感动而生气。

冉阿让还那样拿着他的叉子，保持着要喂那孩子吃一块鸡肉的姿势。他的身子这么僵住，半晌没有动弹。这个忽然闯进他生命里的“小伙子”，她刚才那样痴望他的眼神，他吓了一跳，他不明白这个萍水相逢的孩子为什么用那种疼痛不已的目光望着自己。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孩子总是引得他的心如此的难以言表的不安。这不安里又有痛楚又有沉醉的幸福。

“先生，先生？”图散妈妈推了推冉阿让:“您怎么楞住了？”

“我……哦……没什么。”冉阿让恍然惊醒，长叹了口气。他感到胸膛里充盈着热和酸楚。她的背影，她的神色，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使他如此剜心。

他生命中的爱情已经苏醒，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凭什么对我这么好！

讨厌！

坏蛋！

我恨你！

你抛弃了我八年！八年！八年！我一个人流浪，风餐露宿，吃苦受罪，你在哪儿呢？你在和你的珂赛特快乐，幸福，天伦之乐。你忘记我了，你早就忘记我了，现在才想起来对我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