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恶棍,或者爸爸

柯赛特缩在墙角里，双臂抱住膝盖，冰冷的脸蛋儿贴在温湿的裙摆上，哭着，浑身发抖，嘴里胡乱叫着:“爸爸！爸爸！”

巴那斯山本来没有理睬柯赛特。现在还不是动她的时候，按照他们的计划，主要是用这姑娘去钓那男人，来挖出他家的钱来。把柯赛特放到洞穴里，他就在铁门那儿摩挲着他心爱的手杖，等着同伙儿把男人押来。可是，不知怎么，听到柯赛特在那儿哭泣着叫着“爸爸”“爸爸”的，他就给勾起一阵狂怒。

“哈！爸爸？”巴那斯山扑到柯赛特身上，像一条秀美的狼。他的眼睛贴着她的脸，冷笑了一声:“你还等着你爸爸来搭救你？哈，真蠢。”他说，死死盯着她，笑吟吟地说:“你爸爸才不会管你呢。哈哈，他准是不要你了。”他一把抓住姑娘的手，把她的手蛮横地拉过来，使劲儿按着，放在他的前胸。他死死盯着她，喘着气，胸膛起起伏伏的，他忽然几乎反常似的，那双眼仿佛被什么东西点燃，发出一种纯净的迫切，痉挛似的热烈——这不是因为欲望，是出于忽然从黑透的灵魂深处遗漏下来的一滴洁白，一滴血色的爱。

他这么看着她，她和他离得这样近，两双眼睛几乎贴在一起，然而，他仿佛没有在看她本人，而是穿透了她在看远方，在看逝去的时光，在看那被他遗弃的记忆和人。

他的手像是濒死的人那样松开，自己向后跌在地上，坐下，他眼里的光倏忽熄灭，他的嘴边出现一个凄厉的笑，他说:“哈，他（柯赛特爸爸）把你弄丢了。”他又“哈”了一声，声音低得没有旁人可以听见:“就像我把你弄丢了。”

巴那斯山把柯赛特从马车上推搡下来，可怜的少女吓得浑身哆嗦。

巴那斯山摘下他那考究漂亮的黑礼帽儿，别致的西服衣领上揣着一只红玫瑰。他把那镶钻的精美手杖往身后一挥，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阴森森地说:“欢迎光临啊，我的小妞儿。”

“这是……什么地方……”在满目的黑暗里，柯赛特连连后退。她到处张望，希望能有什么人经过可以求救。可这地方荒凉，漆黑，没有一丝人声，静窃得可怕，只听见汩汩的流水，一阵阵嘈杂的蛙鸣。

“这是马利容桥洞，咱们的老窝。”巴那斯山说，坏笑着，脸贴在柯赛特脸上。他的脸上有一层淡妆，精致的五官妩媚动人，细长深邃的双眼熏了一抹浅浅的忧郁而恣性的灰褐，淡蓝的眸子好看极了，清澈，温柔，神秘。薰薰的香水味儿惹人陶醉，谁会看得出这二十岁不到，子爵一般优雅，美丽的少年其实是个丑恶的匪徒，手上已经沾了十几条人命呢？

他在柯赛特耳边吹着热气儿，缓慢地，引诱地说:“今晚，这儿就是咱们的婚房啊。”他秀丽纤长的十指摩挲着少女的秀发，把诱人的甜香痒痒的吁在她脸上:“啊，我的新娘。”

“你……你这个坏人……你……好可怕……”柯赛特感到毛骨悚然。然而她实在不会骂人，只有把他哆哆嗦嗦地叫做“坏人”（和爸爸怄气时也把爸爸嗔怪地叫做“坏人”）。她怕极了。公主落难，满心想不到王子，只想到她的老猎人。

巴那斯山把柯赛特推搡到桥洞底下，在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沟后面，老桥的桥洞里给人开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门。巴那斯山把铁门打开，一种腐臭的气味儿扑面而来。他点燃了一只油灯，挂在墙壁上。把柯赛特推到里头，少女跌在地上，香喷喷的白裙沾满臭水和污泥。

她仰头朝这洞穴里绝望地打量了一番。洞很深，也宽敞，不知里面还有多远，烛火微弱，只能照到眼前的一小块儿地方。

到处湿漉漉的，老鼠沿着墙角钻到黑暗的地方去。渗着水珠儿的墙壁上挂着几条长刀和板斧，在烛光下发出森冷，惨白，嗜血的光芒。在地上，淤泥横流，几个草垫子铺在角落里地面较高的地方。草垫子上扔着什么东西，黑洞洞的，看不清。看不清，就更恐怖。

“咚咚”，“咚咚”……洞穴深处，肉眼瞧不见的地方，传来水滴落在石头上的声音，像催命的时钟，像从未知的地狱里正向外匍匐出一个怪物。